[ 劉珊涌 ]——(2013-3-12) / 已閱6901次
一、夫妻約定財產制,是指婚姻當事人通過協(xié)商方式,對他們婚前、婚后財產的歸屬、占有、管理、使用、收益、處分及債務的清償、婚姻關系解除時的財產清算等事項作出約定的一種法律制度。夫妻約定財產制起源于西方，為當前許多資本主義國家采用。法國、德國、日本、瑞士等國家都對夫妻約定財產制做了明確規(guī)定，英國、美國雖然沒有明確規(guī)定約定財產制，但是都認可夫妻約定的契約具有優(yōu)先效力。我國1980年的《婚姻法》第13條第1款中規(guī)定:“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財產歸夫妻雙方共有,但另有約定的除外。”自此,我國夫妻財產約定制作為法定財產制的必要補充,得以正式確定。2001年修正的《婚姻法》第19條規(guī)定: “夫妻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約定應當采用書面形式” 。“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的約定,對雙方具有約束力”。“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xù)期間所得的財產約定歸各自所有的, 夫或妻一方對外所負的債務, 第三人知道該約定的,以夫或妻一方所有的財產清償。”2001年修正的《婚姻法》規(guī)定了夫妻約定財產制的約定范圍、條件、內容、形式、效力及約定后的債務清償?shù)纫幌盗袉栴}，賦予約定財產制與法定財產制同等法律地位。自此，我國夫妻財產制度進入了一個比較完善的階段。
根據(jù)新《婚姻法》的規(guī)定，夫妻雙方要采用約定財產制，無需公證，只要雙方意思表示真實，以書面形式體現(xiàn)出來就可實行。可以說夫妻約定財產操作上簡便易行，然而在新《婚姻法》施行11年來，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城市僅有 27%、農村僅有 1.1%的家庭希望采取約定財產制，在實踐中真正采用夫妻約定財產制的更是少之又少。可見，在我國夫妻約定財產制的普及與推廣極其緩慢。筆者以為，思想觀念是制約我國夫妻約定財產制廣泛施行的重要因素。
二、在西方，資本主義制度產生以后，資本主義制度強調生產社會化，必然要求產商品貿易的自由，貿易自由就必然要求貿易主體之間的平等、意思自治和契約自由。所以西方資產階級啟蒙思想家們就提出天賦人權，人人生而自由平等的口號以滿足這種要求。在這種思想的主導下，西方法學學者也認為，婚姻是一種契約，只不過是一種特殊的民事契約。因為婚姻是契約，所以婚姻締結的主體就有權對他們之間的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進行約定。于是夫妻約定財產制也就產生了，經(jīng)過幾百年的實踐，夫妻約定財產制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運作已經(jīng)相當成熟。
另外，西方國家大多是信奉基督教的國家，在西方主導人們生活方方面面的是《圣經(jīng)》中的基督教的思想，基督教的教義和資本主義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是契合的，這就為夫妻約定財產制的存在提供了思想基礎。
在《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中，韋伯提出經(jīng)過歐洲宗教改革之后的基督教新教直接導致了資本主義精神的誕生。具體地說，他認為加爾文宗的預定論和上帝之選召的教義，導致歸正教徒也包括清教徒采取一種和中世紀那種主張遠離塵囂苦身修行的禁欲主義十分不同的“現(xiàn)世”的禁欲主義。這種禁欲主義引導人們在世俗職業(yè)中證明自己是上帝的選民，從中尋求蒙恩得救的可能性。這樣就把世俗的職業(yè)看作“神召”和“天職”，于是商業(yè)和羸利成為神圣的事業(yè)，與此相聯(lián)系的是勤勉、節(jié)儉、營利這樣一些“美德”。這一切都和資本主義精神相契合，促進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
基督教教義還宣揚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也就是說，人無等級貴賤之分，都是上帝的子民;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布衣小民，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都應該享有平等的法權和機會。“人人平等”的精神資源不僅導致了西方資本主義體制的核心“公民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形成，而且導致了歷史上人民對平等、自由的追求和斗爭。以這種信仰和理念為基礎，不難解釋夫妻約定財產制發(fā)端于西方。
三、馬克思主義婚姻觀認為，婚姻是以愛情為基礎的男女兩性的結合。婚姻是具有法的意義的倫理性的愛,本質上是一種倫理關系。夫妻財產關系是基于主體的特殊身份而產生的,這是夫妻財產關系與其他民事法律領域的財產關系的本質區(qū)別。約定財產制，把夫妻之間關系僅僅局限于契約關系，更確切地說把夫妻關系僅僅看做是一種經(jīng)濟關系，這就無形中忽略弱化了夫妻之間的情感因素。男女的結合，經(jīng)濟上的結合固然是重要的，甚至是婚姻的基礎，但是感情因素也是婚姻的一個重要因素，必須加以重視。
中國傳統(tǒng)的觀點認為，婚姻的基礎是愛情，愛情是無私的，相愛的男女應互相信任，結婚不僅意味著彼此人身關系的緊密聯(lián)系，更意味著財產的合一。所以，人們便會形成一種習慣思維，一旦結婚便不分彼此，結婚即取得無償占有、使用配偶財產的期待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婚姻不僅是一種契約關系，也是一種倫理關系。一味強化夫妻約定財產，明晰夫妻財產關系，則是對彼此愛情的褻瀆。夫妻財產約定容易使夫妻互相猜測，彼此防范，從而影響夫妻關系的和諧、穩(wěn)定，造成夫妻關系緊張，影響夫妻創(chuàng)造財富的積極性，不利于社會的發(fā)展。
此外，我國的婚姻家庭長期受家族本位思想的影響，認為夫妻所取得的財產應屬家庭財產，應用于實現(xiàn)家庭養(yǎng)老育幼的職能。如果婚姻當事人結婚前后進行財產約定，與婚姻的目的相沖突，也表明其不是真心要結婚，而是另有所圖，離婚在所難免。在這樣的文化傳統(tǒng)下，婚姻當事人進行夫妻財產約定要承受很大的社會壓力，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婚姻當事人采用約定財產制來處理夫妻財產關系的積極性。
中國經(jīng)歷了一千多年的封建統(tǒng)治，在封建社會時期統(tǒng)治者采用禮法并重的手段調整婚姻家庭關系。封建禮教在夫妻關系上認為“夫者，妻之天也”，強調“夫為妻綱”，強調封建夫權，婦女毫無獨立地位可言，婦女依附于自己的丈夫，丈夫是妻子一切行動的準則，這種觀念不僅是整個社會公認的道德準則，并且被封建社會的禮與法所確認。并且丈夫又長期依賴于封建家庭，在封建家庭中，在人身關系上，夫妻的地位不平等，妻子的地位低于丈夫;在財產關系上，一切財產都屬于丈夫或夫家，妻子沒有個人的財產，妻子對家庭財產只有使用權而無處分權和繼承權。封建法律規(guī)定“子女不可別籍異財”，所以既無獨立的夫妻財產更無夫妻財產的約定一說。我們不能無視重倫理、重身份的中國古代禮法傳統(tǒng)對婚姻家庭關系長期而內在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在中國，封建社會轉型不過百年，要完全與傳統(tǒng)割裂是不必要也是不可能的。
綜上，夫妻約定財產制在中國既沒有思想基礎也沒有歷史傳統(tǒng)。
四、在中國，資產階級共和國的道路沒有走通，純粹的資產階級思想沒有現(xiàn)實的土壤。現(xiàn)階段我國走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雖然也實行市場經(jīng)濟，但是與西方的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還是有所區(qū)別的，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中國，目前要形成的一元化的思想還很要走漫長的路，筆者以為，當前中國雖然以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為代表的共產主義思想為主導，但是儒家、道家、佛教等傳統(tǒng)思想以及西方資產階級思想的影響在中國的影響也非常強大。甚至可以說，三種思想相互影響，到底會讓中國形成一個怎樣的定型一元化思想，還需要很長的實踐才能看得清。這種情形下，純粹一元的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形成的夫妻約定財產制要與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制度融合為一體，本身就是異常艱難的。也就是說，在中國，夫妻約定財產制沒有完善的資本主義制度作依托，也沒有定型的資本主義精神作基礎，所以夫妻約定財產制就必然很難推廣、普及。
當然，目前我國香港地區(qū)實行分別財產制，澳門地區(qū)規(guī)定約定財產制優(yōu)于法定財產制，作為中國一部分，他們實施這些制度為什么不受傳統(tǒng)的干擾呢？筆者認為，香港澳門地區(qū)作為殖民地經(jīng)歷百年，資本主義制度在那里實施了百年，并且地域面積小，人口不多，所以比較容易與傳統(tǒng)分離。但是在我國臺灣地區(qū)約定財產制的不普及，就充分說明，傳統(tǒng)的力量要比外來的影響強大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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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民一庭；江西省玉山縣人民法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