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青林 ]——(2014-10-5) / 已閱7185次
“停止侵權”責任的適用 ——廣州市KH生物技術有限公司等訴廣州HQ光學儀器科技有限公司等侵害商業秘密糾紛案
案情要旨
在商業秘密案件中，也不是在所有的情況下都適用“停止侵權”的民事責任承擔方式，一般情況下，法院要判令被告承擔停止侵權的民事責任，應當具備以下四個條件：基于原告的訴請；商業秘密權利的合法和有效存續；商業秘密權正在受到侵害或存在受到侵害的可能；侵權行為有有停止侵害的可能。
基本案情
被上訴人廣州HQ光學儀器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HQ公司”）于2005年5月8日成立，自成立至2009年先后研發并生產了醫療器械產品HQTCT-Thin Plus Ⅰ型膜式全自動液基薄層細胞制片機（下簡稱TCT）與HQTCT-Thin Plus Ⅱ型沉降式全自動液基薄層細胞制片染色機（下簡稱LCT）。HQ公司采取了制訂含有要求員工保守經營信息、技術秘密等商業秘密內容的《員工手冊》、《文件檔案管理制度》、《研究開發部管理制度》，對入職新員工進行保密培訓教育等保密措施。
HQ公司生產的TCT機于2009年1月13日取得廣州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核發的《醫療器械注冊證》。經廣州市科技查新咨詢中心鑒定：HQ公司生產的TCT機、LCT機項目研究產品運行過程中的實時記憶運動軌跡、實時檢測氣路和原點定位等技術及自主研發產品運行的控制軟件具有新穎性。HQ公司明確其在本案中要求保護的是其技術秘密，即涉案TCT和LCT產品的運行軟件的源代碼。
陳文武于2008年3月12日、汪國平于2008年3月21日、林海志于2008年7月1日入職HQ公司，分別負責藥劑、機械和控制程序的研發工作，參與了LCT機的研發工作。陳文武、汪國平、林海志于2009年5月從HQ公司離職并于同月13日與HQ公司簽訂《離職協議》約定相關工作材料已經全部移交甲方所有，并確保離職后絕對遵守保密協議。
陳文武、汪國平、林海志在離開HQ公司前的2009年3月初即與張輝（陳文武之妻）籌劃自行成立上訴人廣州市KH生物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KH公司”）。2010年年初，KH公司取得廣州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核發的液基薄層細胞制片試劑盒和全自動液基細胞制片機的《醫療器械注冊證》。2010年3月24日，KH公司就沉降式制片染色機（KHLCT）取得外觀設計專利的專利權，申請日為2009年6月30日，設計人為汪國平。2009年7月1日，KH公司與案外人陳林鋒簽訂《合同書》委托陳林鋒開發液基細胞制片機（LCT）程序，陳林鋒于同日立下收據稱“今收到廣州KH生物技術有限公司LCT程序開發費用預付款”。
經鑒定：認定以下技術資料屬于HQ公司的商業秘密的技術秘密：TCT的7張裝配圖、79張零件圖、TCT機的運行機理和水氣運行系統中的空氣回流和氣體噴射信息、TCT的軟件源程序、LCT機的7張裝配圖、86張零件圖、LCT機的水氣路系統中的自動加樣子系統和自動染色子系統運行的技術信息、LCT機的軟件源程序。
2010年1月19日，廣州市海望電機有限公司對蘿崗工商分局出具鑒定報告：認定涉案手提電腦中存有HQ公司的9項技術資料。其中6項HQLCT機的軟件項目（工程）文件、1項HQTCT機的軟件項目（工程）文件、1項HQTCT THIN PLUS操作手冊、1項全自動液基玻層細胞涂片機運行原理文檔資料。同時認定KH公司在KHLCT機使用的控制軟件的技術信息與HQ公司持有的HQLCT機控制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具有一致性。
蘿崗工商分局于2010年12月30日作出《行政處罰決定書》，責令KH公司立即停止侵犯HQ公司商業秘密違法行為。
法院審理
一審法院依法判決：陳文武、汪國平、林海志停止侵犯廣州HQ光學儀器科技有限公司的TCT和LCT產品運行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并與州市KH生物技術有限公司、陳文武、汪國平、林海志共同向廣州HQ光學儀器科技有限公司賠償經濟損失250000元。
判決后，四被告均不服，共同提起上訴。
經法院查明，與原審法院查明的事實一致。
法院認為，HQ公司在本案中主張保護的TCT和LCT產品運行軟件源程序屬于商業秘密，應當受到法律的保護。上訴人主張廣東省專利信息中心知識產權司法鑒定所出具的《關于廣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蘿崗分局穗工商蘿分字（2009）第012號委托鑒定的鑒定》（粵知司鑒所【2010】鑒字第03號）的鑒定結論錯誤，經審查，廣東省專利信息中心知識產權司法鑒定所具備相關鑒定資格，其鑒定程序符合法律規定，上訴人所提供的證據不足以推翻鑒定結論，故法院對該鑒定結論予以采納，對上訴人提出的重新鑒定申請不予支持。蘿崗工商分局于2009年6月25日在KH公司經營場所查扣的手提電腦中存有包括HQLCT機的軟件項目（工程）文件在內的HQ公司9項技術資料、查扣的KH公司生產的LCT機（半成品）使用的控制軟件的技術信息與HQ公司持有的HQLCT機控制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具有一致性，陳文武、汪國平、林海志利用曾在HQ公司工作的機會，通過不正當途徑獲取了HQ公司研發生產的LCT機的相關技術信息，KH公司明知上述三人非法獲取HQ公司上述商業秘密，還與其一起將HQ公司的LCT機控制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使用在其組織生產的LCT機（半成品）上，據此，原審法院認定上訴人侵犯HQ公司LCT產品運行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并無不當。KH公司、陳文武、汪國平、林海志主觀上存在共同侵權的惡意，客觀上共同侵犯了HQ公司商業秘密，應當共同承擔停止侵權、賠償HQ公司經濟損失等民事責任。因HQ公司并沒有要求明確KH公司、陳文武、汪國平和林海志之間的侵權責任承擔比例，故本案對此不作調處。但HQ公司在二審審理過程中承認現有證據還不足以證明上訴人侵犯了HQ公司TCT軟件源程序，而且HQ公司明確在本案中要求保護的是涉案TCT和LCT產品運行軟件源代碼的技術秘密，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八條“訴訟過程中，一方當事人對另一方當事人陳述的案件事實明確表示承認的，另一方當事人無需舉證。”的規定，原判認定上訴人侵犯HQ公司TCT產品運行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不當，法院予以糾正。
鑒于蘿崗工商分局查實尚未有充分證據證明KH公司通過侵犯HQ公司涉案商業秘密獲取了經營收入和違法所得，HQ公司未能提交對方因實施侵權行為所獲利潤的直接證據，綜合涉案商業秘密在HQ公司和對方產品中的作用、當事人的主觀過錯、涉案產品的單價、經營時間以及HQ公司為制止侵權行為所支出的合理費用及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上訴人侵犯HQ公司TCT產品運行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等因素，以及上訴人非法獲取LCT產品運行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后，只是將HQ公司的LCT機控制軟件源程序使用在其組織生產的LCT機（半成品）上的事實，原審法院對賠償數額酌定為250000元過高，法院酌定調整為125000元。
經審查，上訴人的其他上訴請求缺乏充分的事實和法律的依據，法院不予支持。法院依法判決：撤銷廣東省廣州市天河區人民法院（2011）穗天法知民初字第72號民事判決第三項；變更上述判決第一項為：陳文武、汪國平、林海志停止侵犯廣州HQ光學儀器科技有限公司的LCT產品運行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變更判決第二項為：廣州市KH生物技術有限公司與三被告共同向廣州HQ光學儀器科技有限公司賠償經濟損失125000元。
專家點評
本案中，由于蘿崗工商分局已經對KH公司實施了立即停止侵犯HQ公司商業秘密、將載有HQ公司商業秘密的資料返還給HQ公司并銷毀使用了HQ公司商業秘密的機器主板的行政處罰，HQ公司亦未能證明四被控侵權人還有侵犯HQ公司商業秘密的LCT產品，故對于HQ公司提出的要求KH公司停止侵權行為的主張予以了駁回。“停止侵犯權利”是商業秘密侵權案件中最為常見的責任承擔方式之一。但從本案來看，也并非任何商業秘密侵權案件都適用該種民事責任承擔方式。那么，在適用“停止侵權”的責任承擔方式過程中，都需要滿足那些條件呢？
《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曹建明在全國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要依法妥善適用停止侵權的民事責任。對于有證據證明侵權人在被起訴前或訴訟中已經停止侵權行為的，在事實認定中作出交待即可，無需在主文中再判決停止侵權。對于一些在訴訟中繼續存在的特殊的侵權行為，也要根據案件具體情況，合理平衡當事人之間以及社會公眾的利益，考慮執行的成本和可能性，對于判決停止侵權將導致執行結果明顯不合理或損害公共利益的，可以適當加重侵權人的賠償責任而不判決停止有關的銷售、使用行為。對于停止侵權的生效裁判作出并采取執行措施后侵權人繼續其侵權行為的，權利人可依法另行起訴追究其新發生行為的民事責任；經審理認定確屬侵權人繼續實施其經原判認定的侵權行為的，法院應當根據實際情況協調公安、檢察機關依法以拒不執行判決、裁定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可見，在商業秘密案件中，也不是在所有的情況下都適用“停止侵權行為”的民事責任承擔方式，一般情況下，法院要判令被告承擔停止侵權的民事責任，應當具備以下四個條件：
（一）原告的訴請
原告的訴請是法院得以審理和判決的基礎。一般來說，停止侵權的適用應當依據原告的訴請，原告沒有要求停止侵權的意思表示，法院自然不能判令停止侵權。但是依據原告的訴請并不意味著完全依照原告對于停止侵權的要求作出判決。一方面，原告為了保障自己的權益，盡可能地擴張停止侵權的范圍；另一方面，由于對法律知識的理解問題，原告也未必能完全做出符合法律規定的表達。此時，法院則應當在原告訴請的基礎上做出停止侵權的具體判定，也就是說，法院的判決應當在原告訴請的范圍內，可以小于原告訴請的范圍，但不能大于其訴請。。
（二）商業秘密權利的合法和有效存續
商業秘密的合法、有效存續是法院得以保護的基礎，也是停止侵權的目的所在。如果需要保護的商業秘密權根本不存在或者已經喪失了存在的合法性，判令停止侵權，只會是一紙空文，沒有任何異議。
（三）權利正在受到侵害或存在受到侵害的可能
原告如果在訴請中要求停止侵權，需要向法院證明要求保護的權利正在受到侵害或存在受到侵害的可能性。如果被告的侵權行為在判決作出前已經停止，則沒有判令停止侵權的必要。根據《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業秘密案件有關問題的意見》第十七條的規定：“權利人的商業秘密在判決時已公開的，侵權人一般不再承擔停止侵權的民事責任。但因侵權人的侵權行為而導致公開的，可對權利人的實際損失進行評估，賠償數額以實際損失為準”。
（四）侵權行為有停止侵害的可能
當事人之間以及社會公共利益的權衡也是判斷責任承擔方式的重要因素。如果停止侵權會造成當事人之間的利益的極大失衡，或者不符合社會公共利益，或者實際上難以執行，則法院應當根據案件的的具體情況進行利益的衡量，在采取充分切實的全面賠償或者支付經濟補償等替代性措施的前提下，可以不判決停止侵權行為。
對企業進行商業秘密保護的建議
在商業秘密侵權案件中，并不是任何時候都適用“停止侵權”的責任承擔方式。這就需要法院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根據案件本身的發展情況，在權衡當事人之間以及社會公益利益的基礎上對責任的承擔方式進行綜合的判斷。當然，對于當事人來說，也應當根據案情的進展和自身的需要，在提供足夠證據的基礎上向法院提出明確的訴求，以最大程度地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相關商業秘密專項法律問題
1、保密措施的認定？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不正當競爭民事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一條的規定：“權利人為防止信息泄漏所采取的與其商業價值等具體情況相適應的合理保護措施，應當認定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條第三款規定的“保密措施”。人民法院應當根據所涉信息載體的特性、權利人保密的意愿、保密措施的可識別程度、他人通過正當方式獲得的難易程度等因素，認定權利人是否采取了保密措施”。
本案中，自成立以來，HQ公司就制訂了含有要求員工保守經營信息、技術秘密等商業秘密內容的《員工手冊》、《文件檔案管理制度》、《研究開發部管理制度》，對入職新員工進行保密培訓教育等保密措施，法院認為，上述證據及事實綜合起來足以認定HQ公司在本案中對其主張保護的TCT和LCT產品的運行軟件的源程序采取了合理的保密措施。
2、損害賠償金額的計算？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不正當競爭民事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七條規定，確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條規定的侵犯商業秘密行為的損害賠償額，可以參照確定侵犯專利權的損害賠償額的方法進行。因侵權行為導致商業秘密已為公眾所知悉的，應當根據該項商業秘密的商業價值確定損害賠償額。商業秘密的商業價值，根據其研究開發成本、實施該項商業秘密的收益、可得利益、可保持競爭優勢的時間等因素確定。
本案中，由于HQ公司沒有充分證明KH公司通過侵犯其涉案商業秘密獲取了經營收入和違法所得，也未能提交對方因實施侵權行為所獲利潤的直接證據，法院綜合涉案商業秘密在HQ公司和對方產品中的作用、當事人的主觀過錯、涉案產品的單價、經營時間以及HQ公司為制止侵權行為所支出的合理費用及現有證據不足以證明上訴人侵犯HQ公司TCT產品運行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等因素，以及上訴人非法獲取LCT產品運行軟件源程序的商業秘密后，只是將HQ公司的LCT機控制軟件源程序使用在其組織生產的LCT機（半成品）上的事實，認為原審法院將賠償數額定為250000元過高，法院酌定調整為125000元。
法條鏈接
1、《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業秘密案件有關問題的意見》
第十七條 權利人的商業秘密在判決時已公開的，侵權人一般不再承擔停止侵權的民事責任。但因侵權人的侵權行為而導致公開的，可對權利人的實際損失進行評估，賠償數額以實際損失為準。
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不正當競爭民事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一條 權利人為防止信息泄漏所采取的與其商業價值等具體情況相適應的合理保護措施，應當認定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條第三款規定的“保密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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